渚昭这才明白项明对自己说的话是何用意，对方问出的问题并不是刻意刁难自己，而是让自己明白，有些事情并不是一味兼爱就能够获得好的结果，而有些事情在律法之外，更需要道义与人性的维持。
渚昭总算知道为何农家人传出这位吴侯是当世大贤。
对方绝对当得起大贤之名！
“吴侯才德，昭深感佩服。”
渚昭站起身来，对项明行一墨礼，项明以自己的谈吐与智慧，获得了渚昭的尊敬。
不得不说，此刻渚昭心中已经颇为心动，跃跃欲试，甚至有那么一小段时间，他对未来都产生了憧憬，脸上露出向往的神情。
不过，这副表情转瞬即逝，他又恢复了沉思的模样。
由不得他大意，此事事关墨家学说的生死存亡，他也不能单凭项明一己之词来赌墨家的未来。
渚昭的阅历告诉他，任何重要的决定，都需要三思而后行。
“哦？渚兄还有什么疑惑，尽管提出，项某知无不答。”
项明见渚昭还在犹豫，忍不住出言道。
他能够察觉，对方已经无限接近同意，只是内心还有某些顾虑，如果自己能够让对方的这些顾虑消除，墨家便大概率会遵循自己的规划。
“确实有些许顾虑。”
渚昭坦然承认，明人不说暗话，他也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犹豫。
只要对方能够解决自己心中的疑惑，那便意味着对方已经完全做好准备去安排墨家转变，自己倘若再行推脱，那便是不识时务。
于是，他正襟危坐，满脸严肃地问道：
“第一个疑惑是，若让墨家执法，法家能否同意？”
确实，法家自建立以来，便是立法执法断法兼备，若将执法这重要的一环从法家分割，那些法家门人是否同意，这便是一个问题。
倘若这件事情处理不好，小则造成墨法两家纠纷，大则甚至能够祸乱天下！
你是否可以想象，两派思想截然不同的学说同时执法的景象？
到那时，恐怕百姓再无安宁。
乱世固然恐怖，但对于百姓来说，还有个安定的盼头，但最可怕的是身处太平之世却仍旧颠沛，盼无可盼，当为人间炼狱。
“这……”
项明愣了一下，这个问题他有所疏忽，并没有考虑到这方面的因素。
他一直以来的想法都是站在一个至高的客观角度来对待百家势力，自己所做之时至少历史可以验证正确，不怕出错，但他却有些忽略了这些学说弟子的主观想法。
此前，无论是名家，还是墨家，甚至是农家，他都是诱之以利，且晓之以理，并且直接点明对方终会覆灭的事实，甚至是压迫他们同意自己的提议。
可万事万物哪有十全十美的，若想将百家整合一处，有些学说势必会做出牺牲，至于对方是否心甘情愿接受牺牲，他并没有考虑。
这不禁让他想到一种可能，就是某些势力为了生存假意答应自己的条件，而一旦依靠自己站住脚跟后便会阴奉阳违，听调不听宣。
到了那时，自己固然有足够的权力将对方学派彻底清洗，但那样一来，自己苦心营造的体系便将面临崩塌之势。
这些动荡，最终还是要蔓延到百姓的身上，如果注定崩溃，还不如不做安排。
当然，自己可以选择妥协，但若是这样，一来是事与愿违，二来他传承自霸王的性格也不允许他做出如此决定。
想到如此种种后果，甚至让他在某个刹那有了放弃的念头。
但他并不甘心，凭空降临在这个时代，他的命运，就是为了绽放璀璨，并且压盖当世众人，这才是他人生的意义。
如此瞻前顾后，甚至有些不像他了。
项明猛然回过神来，向着渚昭笑了笑，开口道：
“某不知道，但某会尽力劝说法家同意。”
语气平淡，丝毫没有表露内心的复杂。
或者说，他在电光火石之间已经想开。
与其这样恩威并施，倒不如直接同百家谈起条件，只要对方开出的条件在自己的底线之内，便可应允。
这样一来，百家的整合便必然会少一些不和的声音，他也可以趁此机会从容安排。
等到整个体系彻底固定下来，这些百家就都会融入到朝堂之中，到那时，更替一些心怀鬼胎之人，当是易如反掌。
项明的答案虽不能让渚昭满意，但他淡定自信的态度感染了后者，让后者相信，自己眼前的人真的能够做到所说的一切，让自己发自内心的信服。
“某第二个问题，吴侯能否明言，正在规划一些什么？”
这才是渚昭最关心的问题所在，项明关心百家命运，同时做出了相应规划，这似乎超出了“区区”一个吴侯的权责范围。
就算对方是当世大贤，也说不通为何计划得如此周密，虽谈不上早有预期，但至少也有所想法，自己等人的前来只是推动了这个想法的成型。
他当然能够看出，项明意在整合百家，倘若真的成功，有谁能够担负得起这样堪称冠绝古今的壮举？
吴侯不够，吴国公不够，甚至吴王都不够！
有资格做出这样事情的，只有那个睥睨天下，九五至尊，独一无二的皇帝！
其他人都不够分量。
结合此前对方所言天下大乱，他能够察觉到对方身上毫不遮掩的野心。
他本来对于罢黜百家的大汉就没有多大认同之感，也曾经想过倘若大汉被取而代之百家命运是否会因此改变。名义上，黄巾起义是由农家暗中谋划，实际上，除儒家之外，哪个百家势力没有推波助澜？
他们早就渴望压迫在头上的苍天能够被取代。
如今，眼前的吴侯有这份野心，就他个人而论，是愿意支持对方推翻大汉的。
只不过，为了保险起见，他还是要出言问询一下。
项明愣了一下，随即咧嘴一笑。
在对话之中他也多次以笑来表明态度，但那都是话术之中的笑容，有些虚假的成分。
但这一笑，任谁都能看出，是发自肺腑。
“刘氏，已经没有了继续执掌天下的资格。”
在笑声中，项明说出了一句极为霸道的话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