笔趣阁 > 历史小说 > 十二错行 > 第一二二章 山雨欲来

  午饭过后,沈元仁便即带了随从轻装简行,匆匆离去。

  沈家人信佛礼佛,春节前去天台山上香祈福是沈元仁多年来的惯例。天台由会嵇山向南尚有两百多里,经过窑坊中的这通耽搁,即便以最快的马程赶去,怕也是天黑之后的事了。

  所幸沈家家资巨厚,修庙建殿多有供奉,天台山国清寺中亦有沈家专属的斋堂,此回沈元仁便是做了留宿那里的打算。

  ……

  天台,山有八重,四面如一,顶对三辰,当牛女之分,上应台宿,山水神秀。山中的国清寺被尊为佛教道源,后世日韩的佛宗也都是源自于此。

  国清寺占地逾百亩,规模宏大,自隋朝落成后,信众便往来不断。关于这座寺中的寒山、拾得、济公等活佛事迹,世人更是耳熟能详。

  但罕为人知的是,这里不但佛教大兴,同时还是一处著名的道教圣地。

  距国清寺正北偏东约十里,山间有陡峭双峰拔地而起,形如宫廷门户,拱卫着一条隐秘的山间小路,是为“双阙”。由此而入,群山环抱间是一汪清潭,名曰“龙潭”。潭水常年氤氲,云蒸霞蔚,将岸边一处规模不亚于国清寺的庞大建筑群落掩映其中,恍若人间仙境。

  此处便是传说中的七十二福地之一——金庭洞天,又称桐柏宫,相传由紫阳真人张伯端初建于北宋年间,先后历经南宗五祖,到得此时,俨然已成为华夏大地上道教之执牛耳者。

  相对于人流如织,香火鼎盛的国清寺,桐柏宫中却是另一番景象。这里不开放给凡俗百姓,连外门中的弟子都极少被允许进入,人烟稀少本也在情理之中,但今日,紧闭的宫门内却又平添了几分肃杀之气。

  天色渐晚,桐柏宫深处一座碧瓦朱檐的房舍中,亮起了通明的烛火。

  屋子靠里的檀木大床上半卧着一人,面色苍白如纸,双膝处缠着厚厚的布条,正是前日里行刺沈韩的那个白先生,白若虚。

  说来此人也是刚强,被沈韩废掉了双膝,打落水中之后,他不敢冒然现身,竟是借着冰冷的大运河顺流而下,出绍兴水门,沿浙东运河一路漂流到了上虞码头,这才拖着残躯上岸,找到一队车马夫,许以重金相报,方得以回返天台。

  此时的白若虚刚醒转不久,又服下了疗伤的丹药,气息渐趋平顺,正同床旁定立的一老一少两个道人叙说此次的经过。

  “今回本就是我出手在先,又输在技不如人,实属咎由自取,也怨不得旁人!”他轻叹着言道。

  那年长的道人身形稍胖,面相上看也不过四五十岁的年纪,他闻听此言,冷冷道:

  “道由心生,我辈修的是随心缘法,出手便出手了。何况那沈家一介商贾之身,却行助纣为虐之事,对他们倒也无需顾虑许多,想来那沈家也是早料到会有今日,才会请人护佑。若虚可识得对方那人?”

  白若虚微合双目,努力回忆起当日的场面,沉吟道:“若我没看错的话,护卫沈家那人也大有来头,十之八九便是当年号称铁狮子的江北大盗孟宗祥。”

  “哼!”中年道人鼻息间不屑地哼了一声,“果然蛇鼠一窝,那孟宗祥作恶多端,手下不知伤了多少无辜性命。想不到他消失多年,原来是做了沈家的爪牙。此人的功夫如此了得吗,若虚就连全身而退都不能。”

  白若虚无奈道:“孟宗祥的功夫虽然不错,但与我也只在伯仲之间,甚至还略有不如,伤我之人,其实是沈家那个年方二十岁的大少爷,沈从云。”

  此话一出,中年道人面色微变,惊疑道:“只有二十岁?就算此人天资卓绝,又怎会连若虚都不是对手?”

  “对手?”白若虚自嘲地一笑,“我怕是没资格做人家的对手。那沈从云的手段恐怕早超脱出了武功的范畴,十之八九已达到了兄长所说的‘入道’之境!”

  “入道之境?”那始终淡定的中年道人闻言,终于是变了脸色,惊呼出口:“此事开不得玩笑,若虚可敢断定?”

  道人的失态,白若虚尽收眼底,“入道”二字的分量他当然清楚,对方有此表现也在情理之中。

  天台桐柏宫是什么地方?整个长江以南的道教门派无出其右者。以其地位的高绝,但凡在大宋境内选拔门人弟子,从来都是一呼百应。那些最终能够被收归门下的,更无一不是天之骄子。

  然而,即便这样,近百年从桐柏宫中走出的入道修士算起来也就刚刚超过一手之数。原因也很简单,入道一途,并非勤修苦练便可达成,天赋在当中占着决定性地位,多数人穷其一生也不得门而入。

  近代最为人熟知的两个入道奇才是重阳真人王嚞和紫阳真人张伯端。这二人一个开创了道教北宗百年基业,而另一个便是天台金庭仙境的开山祖师。

  自此二人起,北七真、南五祖,皆迈过了入道之境,哪个不是烁烁英才。同这种人比起来,他这个外门弟子,兼掌教同母异父的弟弟便显得有些微不足道。

  虽然心中泛起些苦涩,白若虚还是正了正神色,答道:“我与那沈从云交手,他自始至终便只出过一招,但仅从这一招看,纵然不及兄长,却也不在季益之下,非入道之人绝难做到。”

  “嘶……”

  中年道人深吸了口气,不仅低头思索起来。

  白若虚虽未入道,却也不是江湖中的那些泛泛之辈,常年耳濡目染,想来不会看错。

  这沈从云如果真是入道之人,若能将其接引入桐柏宫,那绝对是桩天大的好事。

  但他也明白,修行入道谈何容易,想来对方也是受过高人的指点传授。倘若沈从云的师门在江南,都还好说。以桐柏宫的强势,就算豁出颜面,也要强行将其纳入门中。

  怕只怕……这是条过江龙!

  就在中年道人暗自思量当中利弊的时候,一旁那个始终沉默的小道士却是插言道:

  “想弄清他是不是入道之人还不简单,我现在就去一趟绍兴,将他擒来,一问便知!”

  言罢,转身便要离去。

  中年道人急忙伸出手去,将他拦下,道:“季益不可胡来,此事尚需斟酌!”

  “斟酌?”小道士一愣,轻笑道:“莫非是您怕了?入道了又如何?把我桐柏宫的人伤成这样,总该给个交代。”

  “也并非是怕……哎,你容我想想。”

  中年道人叹息一声,略带埋怨的望了眼白若虚,心道:“你只说那沈从云疑似入道便是,又何必要说他不在季益之下?这孩子的脾气你又不是不知,这不明摆着要激他出头嘛!”

  然而,小道士说的也不是全无道理,出了这种事,桐柏宫是不能没个态度的,否则还有何颜面继续统领南方道门?

  他此时固然已有八分相信,沈韩的确是个入道修士,但却并不觉得他会是身旁这个小道士的对手。

  小道士名叫彭耜,字季益,自小习武,带艺投师。虽然从面相上看着年轻,其实已有三十五岁的年纪,入道更是接近二十个年头。而那沈从云满打满算,不过刚满二十岁。

  “要收其人,先收其心!磨一磨那沈从云的锐气,或许也并非是件坏事。”

  一念及此,中年道人面容一松,转头对那彭耜说道:

  “也罢!你即刻随我去趟前殿,我书一纸法谕,着你送去绍兴,邀那沈从云天台一见!”